小時候
握著妳的手入睡
妳說每次都會往我手裡塞好被子
才走
不然我會醒
我早就敢一個人睡了
打雷響火警也不會醒
睡不著 的時候
喜歡把妳搖醒
摸摸我的頭
順著我的背來回安撫
慢慢的
慢慢的
我就睡著了
那時候
妳已經是老人了
現在
妳變成更老的老人
靠在妳身上就有安心的感覺
應該不是因為妳是老人
在當下看著過往
過往遙不可及
在當下看著當下
當下匆匆走成了回憶
萬物復蘇
總是被用來形容春天
春天吶
我只要深吸一口氣
總能輕易嗅到死亡的氣息
在春天裡
死亡感好像變得很靠近
你的鼻子
好像一顆凍掉的冰球
丟到室溫裡
丟到氣泡水裡
發出輕微爆裂的聲音
朗姆酒的味道
在奶裡不突兀
若加到雞煲裡
更是嚐不到
冰球上的紋絡
南法的粉色鹽田
都是抓不住的幻覺
在我看見過的所有幻覺裡
最接近真實的那一個
是悲傷
還是想念
一道白光刺破寧靜
蜷縮在雷聲裡
一道光
一道光
又一聲雷
關上窗
天花板被照亮
持續幾秒
幾秒閃過很短暫
雷 低鳴
不止一聲
噓
閉上眼睛看閃電 吧
吃火鍋吃到一百二十分飽
和泡熱水澡三十分鐘
帶來的滿足感
可以畫等號
夢
他告訴我
那是臨終病房
原來我那天的工作是照顧臨終老人
原來
照顧不相識的臨終老人
是那麼壓抑的一件事
說不上哪裡怪
該說是
用淡淡的溫暖送一個人走完生命的盡頭
還是說
只能無助地看著一個生命走向死亡
關於近日的天氣
乾爽 帶點熱
可以穿背心
走快幾步會出汗
像六月份 夏日裡的義大利
像南法
像西班牙
像每一個去過的海島
而關於這個天氣
我最喜歡的是頭髮
髮梢裡生成的風
髮質不是特別好的觸感
摩擦著背部和肩部
每一個輕微的動作
一絲絲一縷縷
掃過來掃過去
每次洗完頭
吹得半乾
剩下都等待自然風乾
頭髮長了
就會自然捲
在地中海的時候
就會有地中海捲
一頭亂髮
不在地中海的時候
也會記得地中海的風
噢對
這就是地中海氣候
最宜人的感覺
原來過去幾年的夏天
都泡在了地中海的海岸線
不在這個季節裡留長髮
是一個損失
尷尬的世界刺傷了你
你就成了詩人曇花一現的夢
留下來的句子
再美
於你
也必是傷痛
軀殼像是一個容器
容器就像情緒和感受的載體
清早起來
我到世間逛一圈
容器裡就裝進了不同的東西
有喜悅 狂躁 傷感 憤怒 同情 無聊
隔一段時間
就會清零
一切經歷都變成回憶
一切回憶都還記得
但我感覺不到任何東西了
就是失去了任何感受
過一段時間
容器又會裝進新的感受
這是一個大循環
上班一小時後
打開冷氣
同時窗子留了個小縫
暖的空氣
和
冷的空氣
交替被感知
聽
Cambridge 1969
所有天氣適合
反正最後
我的存在
只是
數據庫裡的一個檔案罷了
風吹過來的時候
才會感覺到拉扯
在逃離的日子裡
細絲越纏 越密 越緊
到那一刻
回到纏繞的網中
無處可躲
一切都像突然襲來
而一切早就存在
多想說 只要逃開就好了
那為什麼逃開也還是悶悶不樂
有幾圈繞在腳踝上
有幾圈繞在了手指上
有幾圈跟頭髮纏在一起打結了
有幾圈繞在了腰上
逃不掉
無力
鬼地方
一個人的夜晚
南法
瑞士
大山裡
薰衣草田 邊
在徹底的黑夜裡
看著星星落下來
很密
蟬鳴
仲夏
寒夜
番茄
水流
我活過來了
活過那麼多無解
這不過是又一個罷了
以後還會有更多
自由的代價是
沒有依靠
但在英國的時候
只要有自由
我可以無依無靠
給自己一點時間
人啊
最終都會只剩下自己
逃避著自己的感受
在熟悉的環境音
過馬路的嘟嘟提示
港鐵的報站
暑期的中學會堂
海邊的燒烤
笑聲
消失了
而我也想不明白
失去的是什麼
像是把自己隔離了
天台
不是為了靠近天空
是為了遠離地面
是為了不說話
吹散了壓著的鬱氣
吹不散心裡被陽光加熱過的海風
蘆薈膏的味道和觸感
散亂的頭髮披在背上
有海水浸泡的氣味
海浪 過去了
一片黑色 帶走了什麼
沒有留下來的
也沒有扣在柔軟的胸口
也沒有落在反著光的水泥地上
西班牙
三毛生活過的那兩個海島
一個有火山
一個有沙漠
市集裡有許多我沒有見過的魚
之所以
愛上仙人掌
愛上棕紅色瓦罐
大概是因為島上的生活太美好
腦子裡存了好多片段
我不會忘記
撐不下去的時候
我就會給自己買一張機票
到那個單身不友好
海鮮飯都是兩人份起叫
Sangria也只能點一升的島上去
曾經說好會一起把七個海島都去遍
也約好了要去不同的地方露營
我失約了
找不回那時候的快樂
夢
一個臉上皮膚耷拉著
佈滿老人斑的病患
我不認識他
他也不認識任何人
我給他換了兩次房間
第一間房間
有六張病床
卻很安靜
其餘五張都沒有人睡
他不要靠著窗的床
他說
能看到外面的世界有什麼意思呢
第二間房間
沒有窗戶
靠近急救站和手術室
他說 這裡離死亡很近 蠻好
但是離急救的希望也很近 不好
推著輪椅到了一個臨時搭建的舞台邊上
他瘦弱的身子顯得病服很鬆
沒等嘈雜的音樂變小聲
也沒等我聽清他想說什麼
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