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己好陌生 

 

我認識這個身體  這張臉

我了解自己所有喜好和厭惡的東西 

我知道自己大大小小的許多習慣 

 

可我突然 

覺得自己好陌生 

 

 

好幾次半夜醒來 

發現自己怎麼又哭了 

 

到底 我壓抑了怎樣的情緒

連自己都無法感知 

無常態的本質 

縱然變化萬千 

 

水如此

冰如此

光如此 

影如此 

月圓月缺如此 

潮漲潮落亦如此 

 

反應與反映 

互為表裡 

夢 

 

大暴雨 

把圓嶺的一樓都淹了 

 

在橋上看著眼前的一切變成海 

 

鄰居家 

養了好多山羊 

對面樓 

有人養了 

牛 羊 長頸鹿 

 

水退去後 

在小區後面 的狐仙廟

抽了一張木格 

坐在角落裡 

一直看電視 

19:45

住在樓層不高的房間裡 

 

這個時段 

天已經黑了 

沒有開房燈 

從中學時期開始有這個習慣 

在黑暗的房間裡 

放著歌

看著天花板 

 

等待著 

等車從家旁邊的街道經過 

車燈會照進房間裡 

把窗紗的紋路 窗邊的防盜網 枝幹樹影 路人身影 

投射到天花板上 

晃一晃 

就過去了 

 

一直這樣待到肚子餓了 

去吃晚飯 

 

在英國的時候 

也會做這件事 

但不是每個家每間房間都有車燈投進來 

Dear Chan, 

你好嗎 

 

突然想到好多年前 

在地鐵上的時候  

你安慰我說

每個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離別的時候不要太難過 

我當時心裡想著 

我希望你是我一輩子的好朋友呀

 

你說 

每個愛過的人都不會真正消失 

不會真正離開你 

他們會用另一種形式陪伴在你的生命中 

只是以往的形式不再適合了 

 

就像你

依舊是我傾訴的對象一樣 

只是我後來說的那些話

不再直接對著你的耳朵 

 

我發現啊 

過往的糾結 

發生過的一切 

都在幫助著我更靠近自己 

其實我一直距離自己遙遠 

 

或許我 沒有給自己很多時間

去感受自己 

感受自己的想法 需求 

 

 

又或許是我對自己過於要求完美

但挺好 

 

我覺得我可以跟自己和解了 

雖然是短暫的和解 

至少現在靠近了 


如果我無法與自己和解 

無論身處何地 

也不過是從一個籠子 

逃到了另一個籠子裡 

你們 

豐富了 

我在這個城市的氣味地圖 

 

最初的最初 

只有消毒酒精洗手液茶餐廳

商場拖地水和酒店大堂的氣味

人生是很兒戲的呀 

再怎麼深思熟慮也是兒戲 

 

幾十年後的我 

回想今天 

就是一邊吃著紫菜 

說著想著 

就做了一個這樣的決定 

或是走了那樣一條路 

可能就是這麼一個喝著果汁吃著紫菜 

說出來的一句話 

 

人生就改變了 

每一種感覺都是值得用全部去感受 

 

雷聲是從哪裡傳來 

烏雲看起來距離我多高多遠 

雨點是怎樣落下來 

落在平面上的節奏 

 

為什麼有些天氣被人們喜歡 

而有些又不 

為什麼有些情緒被人們接受 

而有些又不 

 

我感受人的情緒 

不是靠言語 表情 或細微動作 

憑藉著什麼在做判斷我也不清楚 

大概就是當下 

腦子裡突然出現一個念頭 

告訴我這個人好像有情緒變動 

嗯  就是一種感覺

感覺是否可靠呢

 

他們說 高中認識的我

是最有靈氣和稜角還未磨平的時候

那時候的我嗎 

我覺得是最躁動最不安最迷茫的時候 

我想要從容地走在時光裡

卻失了靈氣和稜角 

下起暴雨 天就黑的城市 

 

喜歡這種感覺 

因為知道天黑是暫時的 

 

我是太久沒有在這裡生活過 

四季 

都要重新適應

夢 

把髒衣服拿去洗 

丟進了洗衣機 

在啟動之前 

加了差不多一瓶蓋的醬油 

暴雨 

 

很多飛蟲 

它們的翅膀飛著飛著 

就落了一地 

 

剩下光禿禿的身軀 

有點

噁心 

 

小時候暴雨天 

最喜歡玩的遊戲 

是坐在車裡 

看著車窗上密集的雨點 

向後滑去 

會和表哥各自選一顆水珠 

比看誰的水珠跑得快 

 

跑完了一扇窗戶 

我們又會重新選一顆 

開始新一輪的比賽 

 

其實這比賽沒意思 

沒有裁判 沒有獎勵 

其中一個人到家了就中止 

 

一般最後都剩下我自己 

繼續坐在車上 

看著窗戶上的水珠 

向後跑去 

 

夢 

視線挺窄的 聊著聊著 

我問起友人 

聽說過奧斯維茲藏屍案嗎 

二十幾年前的報紙轟動一時 

有個戀童的男子 

把一個八歲的女孩姦殺並藏屍於巨石堆間 

在巨石堆上罩了一張大網 

上面鋪滿了泥土雜草 

 

後來屍臭引來路過的人的關注 

警察在作案現場 

發現了巨石堆另一端還藏著另一個小女孩 

才三歲  還活著

是姊姊把我藏在那裡 

 

不然 

現在的我也不會坐在這 

或者說 

本來我也應該一起死了 

內心的篤定 

比任何價值對錯都重要 

 

當我可以拋開一切羈絆 

清楚聽到內心的想法 

我知道這個決定 

是我當下 

最想要 

 

 

這樣的快感 

無與倫比 

 

 

自由是 

我知道 

我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 

我知道 

我不依賴 

 

我知道我選擇的一切 

都從心 

馬雅人預言裡那個不曾到來的世界末日 

我在巴黎 

發著高燒

待在最亂十九區 一個廉價青旅裡

 

關於巴黎的記憶總是和聲音有關 

火車站獨特的廣播提醒 

街上此起彼伏的警車聲 

巴黎聖母院的鐘聲 在市中心無論哪裡都能聽到

這些聲音對我來說就是巴黎 

在和巴黎有關的電影裡聽到過 

印象中

無論春夏秋冬

巴黎總是在濛濛細雨裡 

伍迪艾倫就說過 

雨中的巴黎才是最美最詩意 

 

遇到了因為我撐著黑傘而來搭訕 的爺爺

帶我看了一下午那個片區 

所有不知名教堂 

臨別時說

我是他今天的浪漫 

 

遇到了在紅磨坊附近 

纏著我說了好久的習近平和共產主義 

因為習近平而想請我喝咖啡的怪大叔 

 

遇到了越南餐廳裡老闆娘的兒子 

會講國語和一點點的英文

餐後一瓶又一瓶送免費啤酒 

想一直留我聊天 

 

遇到了中餐廳裡的夫婦 

看我病殃殃的樣子 

問了一句 「妳酒量如何」 

就給我弄了一杯包治百病的特調 

喝完回去發高燒 

第二天就真的痊癒了 

 

遇到了無論何時都看起來很體面的Host

無論是帶著眼罩睡沙發的樣子 

還是剛騎完機車頭髮亂糟糟的樣子 

 

遇到了在街上叫住我 

送我櫻桃 的水果大叔

還用日文說 「可愛」

 

遇到了地鐵站裡 

前後夾擊想搶我背包的街頭孩子 

 

遇到了巴黎鐵塔下 

問我第二天要不要一起去美術館 

從歐洲其他地方前來遊玩的遊客 

 

那時候的我 

只覺得美好 

不怕孤獨 

膽子很大卻又小心翼翼 

與陌生人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可以相遇 卻不會走進彼此生活裡